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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绿水今尤在 依稀音容成追忆

——缅怀我的父亲毛丰美

毛正新

2016年02月05日10:28   来源:人民网-中国共产党新闻网

我的父亲毛丰美生前曾是辽宁省凤城市大梨树村党委书记,从1993年起连续当选第八、九、十、十一、十二届全国人大代表。2014年9月26日因病去世,终年65岁。父亲去世后,我作为“毛丰美先进事迹报告团”成员赴各地作巡回报告。每当我作完报告走下报告台,耳畔都会响起经久不息的掌声和低低的啜泣声。那一瞬间,止不住的泪水从我的双眼奔涌而出,澎湃的思绪将我带回与父亲相伴的那些岁月。

父亲的一生是奔波劳累的一生,但他却从来不知道累。在他肩扛一把铁锹,带领大家日夜奋战在大梨树村沟沟坎坎的几十年中,他没有说过一个累字,但他病倒后,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累”。有一天,只有我一个人在病房里陪他,偌大的病房很静,只能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声。他抽出手掌,一边用手指轻轻地在我手背上比画着,一边吃力地说道:“‘累’字是一个小字一个幺字上面顶个田字,田就是土地,田就是农民,而小幺在旧社会的时候就是干杂役的小官,现在咱们村干部就是为农民干活的小官,而你在家又是老小,也是小幺……”我拼命地点头,我不忍心让父亲再费力说下去,因为儿子已经懂得了父亲的深意,他希望我把农民的利益永远放在头上高高顶起,他希望我把他一生坚守的信念传下去。一生不服输、不言累的父亲难得说出一个“累”字。是呀,这么多年来,父亲如果不是辛辛苦苦、不分昼夜地辛劳,也许他会像很多农家翁一样享受着含饴弄孙的悠闲时光,也许他就不会过早地罹患恶疾。想到这,我的泪水不禁夺眶而出。

从小时候记事儿时起,父亲总是没日没夜地忙。每天清早,他就骑上那辆锈迹斑斑的28式自行车出发了,自行车后架上挂着一个手拎包,里面装的都是些我叫不出名来的工具,到乡亲们家里义务服务。父亲是学兽医的,手艺极佳,方圆十里八村都知道大梨树村的“小毛”是个好兽医,谁家的牲口有问题了,都愿意找他去看看。父亲也愿意帮助乡亲们,而且基本都不收钱,为这事,母亲还跟父亲吵了一回。当时,我们家很清苦,全靠父亲一人支撑,大姐穿的衣服小了二姐穿,大姐、二姐穿小的裤子我接着穿。小学四年级时,我还经常穿着打补丁的裤子。上初中后,街上流行穿军勾鞋,我磨了父亲几个冬天,最终还是没穿上。母亲看到家里的生活很拮据,从来都是任劳任怨的她真生气了:“都快三伏了,白菜再不种到冬天咱全家可都得喝西北风了!”父亲用歉意的目光望着母亲,安慰道:“今天我一定早点回来,把菜地犁了。”这次父亲又爽约了。万般无奈之下,母亲只好让还没有犁把高的二姐扶犁,自己和瘦小的大姐在前面拉犁。那天,父亲很晚才回到家里,他一边揉着大姐红肿的肩膀,一边满怀歉意地说:“他家的猪要不行了,我能不去吗?咱家少吃几棵白菜不打紧,可他家的猪要是没了,今年的年可就不好过了呀!”

父亲干什么都有股韧劲儿,他看准了的“道儿”从来没有半途而废过。改革开放刚开始,他就领着村民搞起副业,不远千里到外省去贩卖农产品,而且还挣了不少钱分给大家。一些被运动搞怕了的人好心地提醒他:见好就收吧。可父亲不认这个账:“我就不相信带着大伙儿吃饱饭穿新衣也是错!”等集体经济刚有起色,他又带领大家搞起了多种经营。那年,村里在县城建宾馆,他一心扑在工地上,母亲几次生病他都没陪在身边。作为儿女的我们不理解,父亲说:“村里的积蓄都押在盖大楼上,大楼就是全村的命呀!我不看着楼盖好心里放不下。”也有人怀疑,有些国营的大旅馆因管理不善都难以为继,就凭他一个整天和土坷垃打交道的人能开得了一个像模像样的大宾馆。一生都不服输的父亲做到了。几年后,一个全县最大的综合市场又正式运营。这不但搞活了经济,丰富了市场,还解决了就业问题。每当大梨树村的老百姓坐着通勤车到城里上班时,很多城里人都羡慕得不得了。

有好心人提醒父亲:“老毛,就你这经济脑瓜,自己干早成咱县的首富了,现在大伙儿都富了,你也应该为子女打算打算了。”这次他没回答,只是淡淡地一笑,因为一盘更大的棋局已在他心中谋划。大梨树生态园、药王谷、影视城一个个项目陆续落地,过去的穷山沟如今已变成了远近闻名的旅游胜地。父亲力排众议修建了村史馆、体育馆、文化活动中心等文化设施。父亲明白,村民有了钱,一些封建迷信和黄赌毒等丑恶现象也会滋生,他要用丰富的业余文化生活将村民们从乩台前、赌桌旁拉回来。父亲力主重建村小学,让娃娃们坐进明亮的教室,有更好的学习环境,每年还从集体收入中拿出一部分钱来增加教育投入。父亲常说,不能苦了孩子、穷了教育。他创办了知青节,让当年的知青回首曾经的青葱岁月。每当看见那些知青们在观看演出时热泪盈眶,我就深刻地体会到了父亲的良苦用心。

父亲把“干”字作为一生的信条,“干”字广场那座“干”字碑就是父亲一生创业的诠释和写照。几十年来,他在实践中总结出来“苦干、实干加巧干”的“干”字精神,他常说:“苦干就是要弯大腰、流大汗;实干就是要重规律、求实效;巧干就是要讲科学、闯市场。”父亲用一个“干”字,把家乡的荒山秃岭变成了花果山,使全村人过上了殷实、幸福的日子。

父亲没有“官”瘾,但却有一个敢为民代言的胆子。他一生三次与“当官”擦肩而过,很多人为他惋惜,父亲却很淡然。从八届人大开始他连续五届当选全国人大代表,在我们眼里这是自豪和荣耀,可在父亲看来,这是沉甸甸的信任和责任。他说他的眼界不能局限在家乡这一亩三分地上,要代表全国的农民向国家建言献策。父亲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八届人大,他建议降低农村电价,实现了城乡电费同价;九届人大,他建议免除农业税,废除了千百年来种地交税的旧制;十届人大,他建议降低农民贷款门槛,广大农民利用自家的房屋土地就可以贷款……

在家里,父亲对我们是宽严相济。他经常教育我们做人要重品德,干事要讲作为。有几件小事至今让我难以忘怀。二姐小的时候,陪着母亲在河边洗衣服,在草丛里发现了两枚鸭蛋,她如获至宝,兴奋地带回家里,父亲非得让母亲把鸭蛋送给沿河边居住的人家;读初中时,家里明明有条件让我到市里中学走读,可父亲偏偏让我在农村中学住宿。几十人挤在一个大通铺上,冬天半夜经常被冻醒,夏天宿舍里气味难闻,我哀求让父亲给我转学,可父亲却说:“小孩子想出息就得吃点苦。”二姐读小学时,班主任因病住院,一个月下来班主任换了10多位,有些家长怕影响孩子学习都将孩子调换到别的班级,二姐也想让父亲给她调个班级,父亲却说:“咱们不能搞特殊。”我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凤城市国土资源局工作,捧上了铁饭碗,成为吃上“皇粮”的公务员。正当我准备干一番事业的时候,父亲却决然让我辞职,回村里做一个农民。对此,很多人不理解,家里人也反对,但父亲还是坚持让我回到了村里。这也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父亲是农民的儿子,自己的儿子也应该从农民做起。父亲常说:“一个人的价值不在于他是干什么的,而在于他干了什么。”在为村民工作的日日夜夜里,我深深领会到了父亲的良苦用心。2007年村委会换届,我全票当选为村委会主任,父亲第一次向我投来赞许的目光。

“老毛不收礼”,这在大梨树村人人皆知。包括我们姐弟三人结婚,无论家里有什么大事小情,父亲都不收礼。近几年,在父亲的带领下,全村人的生活都好了起来,乡亲们都想表达一下对父亲的感激之情,逢年过节来送礼的人也越来越多,父亲总是婉言谢绝,实在推不开的就让母亲换成超值的礼物返还给人家。但也有例外,村里的大婶们亲手做的鞋垫,村里学校孩子们为父亲叠的幸运星,他老人家都欣然收下,并拿在手里反复端详。父亲知道,这些东西与利益无关,是最珍贵的礼物,它们饱含着乡亲们浓浓的情意。

父亲是个性格开朗、生性率直但却又心细如发的人。在他身边工作的人常说父亲是开心果,父亲总是能用诙谐幽默的调侃给大家带来欢乐。父亲不喜欢大家用官衔来称呼他,而是非常惬意地喜欢大家叫他一声“老毛”。我们姐弟三人成立家庭后,父亲对两个女婿、一个儿媳视如己出,每当我们的小家庭有了矛盾,闹点小情绪,有点小波动,他都能用他特有的方式为我们化解,并总是能“药到病除”。父亲生病后,为了不让大家为他担心,有时遇到了什么愁事心情不好时,会自己一个人躲到果园里,一边踱步一边思虑,几圈绕下来,就会心情转好,忘却烦恼。病重后,因为化疗,父亲手臂上布满了针眼,他总是刻意用袖口将针眼遮挡起来;无论病痛多么难耐,父亲仍然豁达乐观,谁都看不出来他是一个病重的老人。

父亲的病越来越重了,但他始终没有忘记村里的大事,忘不了他还未完成的事业。有一段时间,我几乎推掉了所有的工作,天天陪在父亲身旁。父亲有些不高兴了:“我知道这病是治不好的,我有这思想准备,村里的事太多了,别因为我耽误了。”我说:“爸,就让我多陪陪您吧,咱爷俩除了工作,什么时候在一起过呀!”父亲见我不走,就要拒绝治疗。那天,我与父亲分别时,父亲眼含热泪,挣扎着向我张开双臂,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扑过去紧紧地抱住父亲,那是我们平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拥抱。

父亲在弥留之际,有一次从昏迷中醒来,把我招到床前。那时,父亲说话已很费力,只能用手在纸上比画,我知道他是关心着在景区建鲜花景观带的事。还有一次,父亲昏迷了两天后,提出要去山上看看“干”字广场和村史馆,我们只好用轮椅将父亲抬了上去。一路上,父亲不停地规划着新的景区停车场建在哪里,鲜花景观带如何种植,果树要如何更新培育……同行的人听着无不垂泪。在父亲去世前的最后一个夜晚,他极力要求看看村里刚刚更换的太阳能路灯,我们将父亲搀扶到窗前,他静静地伫立在那里,最后一次凝望着他一生挚爱眷恋的家乡,一生为之奋斗的土地。

父亲去了。他留给我们的是绵延不尽的慈父情怀和萦绕一生的锥心思念,留给家乡的是奋斗品格、实干精神和富庶和谐。看到乡亲们在父亲灵前痛彻心扉哭泣的揪心一幕,我明白,父亲这一生不仅仅属于我们这个家庭,更属于这里的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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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秦华、王金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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