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合升在查看动物脚印。马跃峰摄
面前的两个小伙儿,王合升、米红旭,一高一矮,满身灰绿色制服,很不起眼。只是进入大山、穿越雨林时,他们的身影才愈发矫健,仿佛雨林中的精灵。
6年来,他们走遍500平方公里保护区的200多个山头,记录下2000多种动植物。凭着对专业、事业的热爱,对梦想的执着,他们拒绝虚名浮利,志在碧水青山,焕发着青春的朝气。
抉择
“我用脚丈量了鹦哥岭,你说,我怎么能不热爱这座大山?”
——鹦哥岭人
【体验】
6月2日一早,鹦哥岭的年轻人备好矿泉水、苹果,从山下乘车,来到海拔600米的鹦哥岭自然保护区鹦哥嘴分站。
“今天,目标是海拔900米‘样地’!”大个子王合升负责鹦哥岭科研监测,每次进山,都少不了他。
山不算陡,草只没脚深。我暗道一句“没什么了不起”,便冲在了前面。不料,仅过了一刻钟,心跳加快,汗珠子冒出来,很快汇成一线,滴滴答答掉在地上。
脚步慢下来,背后的太阳似乎更猛烈地刺透衣服,灼烧皮肤。我下意识摸了一下腰,发现一个异样的东西,圆滚滚的,低头一看,竟是喝饱了血的山蚂蟥!
“蚂蟥撕咬、山洪挡道、毒蛇袭击,是常事。”王合升说。
“这么艰苦,为什么来?”
“我是学昆虫学的,不往大山里跑,不往林子里钻,怎么行?发现淡水水母、圆鼻巨蜥、迁徙斑蝶的时候,会激动很多天。”王合升说。
【回放】
见到保护区管理站副站长刘磊时,他戴着墨镜。“我做过角膜移植手术,没有痊愈,怕光。”刘磊说。
同事说,他的眼病是累出来的。
2007年,海南省鹦哥岭自然保护区管理站公开招聘大学生。当时,一共有26人报名,但最后留下来的只有5人。从东北林业大学毕业的刘磊是其中之一。
“从海口坐大巴,一路颠簸到白沙,找到管理站租来办公的民房,眼前的破败,超乎想象。”刘磊说。
到保护区工作后,刘磊负责与周围的19个村委会签订集体天然林共管协议,2年下来,因劳累过度,左眼几乎失明。此时,他承担的鹦哥岭森林资源二类调查工作处于关键期。如果做手术,中断调查,将严重影响建设数字化保护区的进程,进而拖全省该项调查工作的后腿。
手术被一再耽搁。直到2009年6月,调查工作完成后,刘磊才赶到北京做手术。由于错过最佳治疗时机,他的左眼至今无法恢复正常视力。
“在这里,能做有意义的事,一切都值得。”提起往事,刘磊一点不后悔。
探索
“这是一个罕见的动植物资源宝库,一个魅力无穷的神秘世界,等着我们去揭示、研究。”
——鹦哥岭人
【体验】
10时30分,我们爬过两个坡,进入一人多高的荆棘丛。尖尖长长的叶子探出一条条“锯齿”,划过胳膊,留下道道红印。
走在最前面的小伙子叫米红旭,1.73米的个子,190斤重。去年,他从东北林业大学动物学专业硕士毕业,看到鹦哥岭青年团队的先进事迹,便和同班的女朋友商量,一起来到这里。
被落的远了,只能看到米红旭的草帽在远处的山脊上晃动。我站立一会儿,咬咬牙,加紧追赶。待进入密林,见小米坐在绿荫下,悠闲地乘凉。
“咕咕咕——”传来一阵鸟叫。
“是啄木鸟。”米红旭不假思索地说。他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小本,一页上写着:2013.3.8(南毛拉),中午12:00到什付。H360m,花姬蛙♂,喉部黑色,胯下黄色。
“这意思是:2013年3月8日,在南毛拉科考,中午12点到南开乡什付村,海拔360米,发现一只花姬蛙,雄性,喉部黑色,胯下黄色。”米红旭说。
【回放】
2009年1月,香港大学博士、管理站兼职副站长陈辈乐,在鹦哥岭寻找一种叫中国少鳞鳜的稀有淡水鱼。
30年前,人们在南渡江、昌化江采集到中国少鳞鳜标本,但后来再没发现过。这天,听村民说又看到这种鱼。陈辈乐从下午2点就泡在水里等候。
“找到了!”直到傍晚,大家才看到少鳞鳜游弋的身姿。此时,被冰冷的河水泡了数小时的陈辈乐,硬撑着走上岸,脸色煞白、浑身发抖,冷汗止不住往下淌。护林员把他抬进帐篷,用睡袋裹住。过了许久,陈辈乐才苏醒过来。
“做科研,就需要这种狂热劲儿。”毕业于中南林业科技大学的廖常乐说。
通过几年研究,廖常乐等人在SCI国际高级别的索引期刊发表多篇论文,填补了鹦哥岭树蛙在世界上的研究空白。目前,大学生们和专家记录到鹦哥岭树蛙等20种科学新种、轮叶三棱栎等24个中国新纪录种、伯乐树等190种海南新纪录种;记录到维管束植物2262种、脊椎动物481种。
磨砺
“幕天席地练筋骨。渴了,喝山泉水;饿了,用山泉水煮饭;困了,在深山里找块平地,搭起帐篷也能美美睡一觉。”
——鹦哥岭人
【体验】
11时30分,一鼓作气,穿越悬崖边的崎岖山道,登上了好汉坡。回头望,山如碧涛,湖似明镜,天空透彻,白云飘舞,一种成就感油然而生。
“旁边是14号‘固定永久样地’。”王合升介绍,50米乘以50米范围内,凡是直径5厘米以上的树,一一挂牌,标记树种、海拔、经纬度等,持续动态监测树木生长,进行历史数据比对。
“这样的样地,有多少?”
“2009年设14个,第二年新增20个。每一个样地都要事先考察,在山里一走数天。大山深处,天气多变,大雨随时就来。没处躲,我们找葵叶遮雨,还要保护检测仪器。”王合升说,建设数字化保护区,基础工作是埋设界碑界桩,划定保护区的界线。每个水泥界桩重达120斤,界碑则有几百斤。大学生们和护林员靠肩扛、手抬,一个多月里,走遍200多公里边界,埋下12个界碑、120个标桩,每个人的肩膀上、手上都磨出了血。
【回放】
工作上的艰苦还是小事,对鹦哥岭上的年轻人来说,心理上的磨练更为煎熬。
2009年,王合升正在研究国家I级保护植物伯乐树。3月是伯乐树一年一次的花期,是物候监测最特殊的时期。就在此时,他突然接到哥哥的电话:“爸病重,快不行了!你怎么还不回来?”父亲生病半年多,王合升竟毫不知情。哥哥说,父亲知道他回趟家不容易,怕影响工作,坚持不让家人说。
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王合升选择了留下。当他完成任务赶回家时,病床上的父亲已不能开口说话,只是紧紧拉着他的手。就这样,老人永远地离去了,只留下儿子不能弥补的愧疚。
鹦哥岭上,这样动人的故事还有很多。
以苦作乐,这些年轻人在鹦哥岭磨练出豁达、向上的性格。
“爱上鹦哥岭,作为鹦哥岭,奉献鹦哥岭,我们的理想、我们的抱负、我们的责任在鹦哥岭!”这群朝气蓬勃、有专业知识、致力于森林保护事业的大学生,唱着属于自己的“鹦哥岭之歌”,不断走向成熟,不断创造奇迹!(陈伟光 马跃峰 黄晓慧)
《 人民日报 》( 2013年06月07日 08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