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百姓上了網，民意也就上了網”

“人民網‘領導留言板’是為國家部委和地方各級黨委政府主責領導干部搭建的全國性網上群眾工作平台，自2006年設立以來，共持續促成近280萬項民情民意得到各地各部門回應和落實。”

這段描述，出自國務院新聞辦公室去年12月發布的《中國的民主》白皮書。“領導留言板”被收入《廣泛真實管用的民主》一章，作為“人民利益要求得到回應”的案例之一。

一個互聯網平台，何以成為中國式民主的生動樣本？數位長期參與“領導留言板”工作的一線人員，講述了他們的經歷與思考。

匯聚民情的窗口

2006年，中國互聯網進入快速發展期，電子政務與“網絡問政”逐漸興起，互聯網成為民眾行使民主權利的新渠道。《環球人物》記者了解到，最初，人民網上線了“地方領導資料庫”，主要用途是收錄各地領導干部的人事數據，但總有群眾到資料庫領導干部簡歷的評論區留言，反映他們遇到的民生問題。受此啟發，人民網創辦了“地方領導留言板”，即“領導留言板”的前身。

人民網“領導留言板”2006年設立以來，促成近300萬項民情民意得到各地各部門回應和落實。

對於地方黨政機關而言，民意“直白”地呈現在網絡上，帶來的既是機遇也是挑戰。人民網網上群眾工作部主任楊佳坦言，從“領導留言板”誕生到如今全國31個省區市所有省委書記、省長和市縣“一把手”都在這裡響應群眾意見建議，其實經歷了很長的過程。“領導干部們慢慢發現，這個平台能幫助他們及時了解真實的群眾問題、高效響應群眾呼聲。各級領導陸續開始回復群眾留言。”

38歲的王鳳嬌，是雲南省臨滄市永德縣的一位教師，她的小女兒就讀於明朗完全小學。2015年，學校的教學樓被認定為危房並拆除，全校師生搬入用鋼板搭建的簡易板房，等待新校舍建成。然而，由於施工項目出現問題、雨季到來、新冠肺炎疫情暴發等原因，2018年啟動的新校舍建設一拖再拖，遲遲未能完工。

這期間，全校師生一直在簡易板房中上課。“下雨的時候，室外下大雨，室內下小雨，孩子和老師要用水桶把水接住再倒出去，課間還得用掃帚把漏進來的水掃出去。”2020年12月30日，出於對孩子們就學安全問題的擔憂，王鳳嬌思忖再三，把這一情況反映到“領導留言板”上。兩天后，她接到信訪部門的電話，得知留言已被轉交辦理。“沒想到回復那麼快！”

事實上，王鳳嬌留言的當天，永德縣教體局便接到了臨滄市教體局的督辦通知。2021年1月4日，永德縣教體局與施工單位進行座談，細化復工的各項工作，之后又成立工作專班進駐工地。9月1日，佔地33265平方米的新校舍如期完工。

2021年9月，明朗完全小學的孩子們在新校舍上課。（人民網記者 徐明玥/攝）

有事好商量，眾人的事情由眾人商量，找到全社會意願和要求的最大公約數，是人民民主的真諦。黨的十八大以來，“領導留言板”從萌芽進入蓬勃發展期，日益成為各級黨政機關傾聽和了解民意的重要窗口。各行業各地區的“王鳳嬌”們通過“領導留言板”及其他各種新方式與黨政機關溝通對話，就改革發展穩定的重大問題及事關自身利益的問題開展廣泛協商。

目前，《中國的民主》白皮書中提到的得到回應和落實的“近280萬項民情民意”，已經增加至近300萬項。其中98%的留言為最近10年內促成，意味著平均每天約有800項意見建議在“領導留言板”上流轉。

這樣的效率背后，是各地對如何通過網絡走好群眾路線的的機制化探索。例如，山西省人民政府辦公廳早在2009年就出台《網民留言辦理工作實施方案》，規定“嚴重拖緩辦結時間，造成不良影響的，責令有關市、縣人民政府或有關部門（單位）作出書面檢查，在全省通報批評﹔情節嚴重、不實事求是或處置不當，造成嚴重后果的，將依照相關規定進行責任追究”。天津市2021年頒布《人民網網民留言辦理工作實施辦法》，明確對各區各部門回復數量、辦理質量及工作作風等進行年度量化考核，考核結果納入黨委（黨組）網絡意識形態督查內容與年度績效考評范圍。黨的十八大以來，全國31個省區市已全部出台制度辦法，不少省份將做好人民網網上群眾工作納入績效考核。

“網民來自老百姓，老百姓上了網，民意也就上了網。群眾在哪兒，我們的領導干部就要到哪兒去，不然怎麼聯系群眾呢？”2016年4月19日，習近平總書記在網絡安全和信息化工作座談會上指出，各級黨政機關和領導干部要學會通過網絡走群眾路線，經常上網看看，潛潛水、聊聊天、發發聲，了解群眾所思所願，收集好想法好建議，積極回應網民關切、解疑釋惑。“要多一些包容和耐心，對建設性意見要及時吸納，對困難要及時幫助，對不了解情況的要及時宣介，對模糊認識要及時廓清，對怨氣怨言要及時化解，對錯誤看法要及時引導和糾正，讓互聯網成為我們同群眾交流溝通的新平台，成為了解群眾、貼近群眾、為群眾排憂解難的新途徑，成為發揚人民民主、接受人民監督的新渠道。”

曾長期參與留言辦理工作的內蒙古自治區研究室（參事室）參事工作處處長李大慶，對習近平總書記的這番話感觸頗深。在他看來，中國的民主是“帶著煙火氣的”。民眾的期盼其實很朴素，就是訴求有地方說、說了有人聽、聽了有反饋。“群眾要是滿意，你會非常有成就感﹔要是給個差評，真的會非常沮喪。但是沮喪完了，還是要想辦法幫他解決問題。就算受到各種條件的限制暫時沒法解決，也要盡可能想辦法化解他們的怨言怨氣。”

李大慶記得，曾有一位群眾反復在平台上留言，對相關事權單位的回復總是不滿意。在回訪電話中，對方又與他溝通了40多分鐘。“其實大多數時間都是他在說，我大概隻說了三句話，主要是表示理解他，跟他解釋目前為什麼解決不了。最后他想通了，告訴我他能理解。”

傾聽民意的平台

一個國家是否民主，既要看權力運行規則和程序是否民主，也要看權力是否真正受到人民監督和制約。借助“領導留言板”，群眾既對涉及自身利益的實際問題提出意見和訴求，也對基層和國家治理進行監督。作為各地傾聽民意的平台，“領導留言板”成為監督線索的一大來源。

2013年10月，有群眾在“領導留言板”反映西南某省一村干部“豪華嫁女”，要求當地200余戶商家每戶至少送禮1萬元，村民最少送禮500元。

針對這一問題，該省領導立即要求當地認真調查核實。經查，群眾反映問題部分屬實，當事村干部嫁女的確存在大操大辦行為，決定給予其黨內警告處分，免去其村黨總支書記職務。

在“領導留言板”上，類似的民主監督實踐，今天仍在持續。在遼寧省，負責統籌訴求問題辦理工作的省營商局會定期梳理出群眾反映強烈的共性問題、疑難問題和久拖不決等問題，提交至省委督查室進行重點督辦。對於留言辦理中的推諉扯皮、承諾不兌現等問題，全省開展專項整治。省級版塊留言辦理工作被納入遼寧省政府績效考核和營商環境便利度評價體系，存在問題的地區、部門將收到整改提醒。

“廣元羅強”，這是2008年廣元市時任市委書記羅強在“地方領導留言板”（“領導留言板”前身）注冊的實名賬號。這也是全國第一個在“地方領導留言板”上實名公開亮相、本人操作的官員賬號。

從幫助農民工解決欠薪問題到整治機動車違法鳴笛，在羅強看來，“網友反映的問題都是現實存在的，這些問題化解一個就少一個，處理一個就少一個”。后來，隨著職務的變化，他又先后第一時間注冊“綿陽羅強”“成都羅強”等實名賬號，為的就是能夠“零距離”回復網民訴求。

近年來，針對一些群眾反映的“急愁盼難”問題，地方還主動開展調研查訪。僅2021年媒體披露的，就有黑龍江省省長胡昌升帶著多條群眾留言陸續到50個市縣區暗訪、隨訪，並將群眾意見建議現場轉交相關負責人﹔貴州省省長李炳軍驅車到畢節市大方縣暗訪群眾留言反映的污染問題，察看整改施工現場，並詳細詢問改造資金落實情況、整改進展及能否徹底解決問題……

2021年6月，貴州省省長李炳軍在畢節市察看網民反映的污染問題及整改情況。

2021年5月，黑龍江省省長胡昌升帶著多條群眾留言陸續到50個市縣區暗訪、隨訪。圖為黑龍江省人民政府網站“我向省長說句話”留言入口。

值得注意的是，在“領導留言板”上，群眾的訴求和意見、各級領導干部的回應和解決、群眾對處理結果的滿意度都是公開可查的。中國社會科學院社會主義民主研究中心理事陳承新認為，這使得黨政干部回復和處理問題的能力被置於群眾評價審視之下，進一步強化了民主監督的內涵。

集中民智的紐帶

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在中國，察民情、聽民聲、順民意，群策群力、集思廣益成為常態，越來越多的基層聲音直達各級決策層，越來越多的群眾意見轉化為黨和政府的重大決策。在這一過程中，“領導留言板”成為集中民智的紐帶。

“自從國家大力提倡普及新能源電動汽車，我也是趕了一把潮流，買了一輛小電車，但現在有個問題，因與內蒙有合作項目，長年往返北京和內蒙，北京到張家口這段高速公路，每個服務區都有充電樁，唯獨進了內蒙的服務區一個充電樁也沒有，車沒有電還要下高速，去附近城區補電，這實在是太不方便了，請領導解決續航充電問題！謝謝。”2021年2月4日，網民“於柳”向內蒙古自治區主席王莉霞提出建言。

4天后，內蒙古自治區交通運輸廳作出答復：“根據我區的經濟發展和流量特點，將在呼和浩特、包頭、鄂爾多斯以及進出京方向的烏蘭察布實現充換電站覆蓋率達到100%，且每對服務區不少於兩座充換電站。西部地區高速公路服務區充換電站需滿足最遠服務間距不少於100公裡。東部寒冷地區高速公路服務區需滿足最遠服務間距不小於150公裡的設置，以滿足電動車輛的實際需求，更好、更合理的向駕乘人員提供優質的服務。”不僅如此，“加大充電基礎設施建設力度”還被寫入內蒙古自治區的“十四五”規劃。

2021年4月，內蒙古自治區人民政府印發“十四五”規劃，其中提到“加大充電基礎設施建設力度”。

這樣的案例，在“領導留言板”上數不勝數。2019年底，“領導留言板”開通“部委留言”功能后，工信部、民政部、人社部、住建部等與百姓生活密切相關的中央部委也成為群眾建言的熱門對象。

2021年5月，有網友留言稱“每天都收到推廣和廣告騷擾電話”，建議運營商加強管理，增加主動檢測、舉報、攔截等手段。

“關於您提出的建議，工信部將認真研究，統籌納入下一步工作考慮。”工信部回復表示，近年來一直對騷擾電話保持高壓態勢，未來將繼續從多方面綜合施策，切實解決騷擾電話擾民問題。

迄今為止，已有29家部委以各種形式通過“領導留言板”問計於民、回應關切。記者了解到，邁入2022年，人民網將在“領導留言板”基礎上推出“人民建議”欄目，推動人民群眾的智慧更好為國家發展作出貢獻。

“‘領導留言板’將頂層設計與問計於民結合起來，融入了中國特色的協商民主實踐。”中國人民大學公共管理學院教授馬亮對《環球人物》記者分析說，“我們講‘高手在民間’，很多民眾通過‘領導留言板’為政府決策提出了有價值的建議。”

馬亮長期研究和觀察中西方民主實踐。他說，在西方國家，民眾也會採取寫信、發郵件、打熱線電話等形式進行政治參與，但這樣的參與並未體系化、制度化。“碰到一個負責任的議員，民眾的訴求和建議會得到認真處理，但換了人就不一定。相較而言，‘領導留言板’的整體效率就高很多。以2021年為例，全國省市級領導干部的留言回復工作覆蓋率達到了100%。”

清華大學社會科學院副院長孟天廣也對“領導留言板”有長期研究。在他看來，“領導留言板”是中國式民主的生動實踐。“中國式民主，也有人說是‘管用民主’，在學術上則叫‘實質性民主’。這種民主是能夠解決人民群眾的關切、切實為人民服務的民主，是適合中國發展的民主。‘領導留言板’把‘黨和政府干的’與‘老百姓盼的’緊緊連在一起，讓治理成效看得見、摸得著，生動詮釋了中國式民主的內涵。”（記者 馮群星）

來源：《環球人物》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