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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極科考有了“充電寶”,設計者卻沒能看到……

陳席元

2019年11月15日14:41    來源:新華每日電訊

原標題:南極科考有了“充電寶”,設計者卻沒能看到……

11月9日,中國第36次南極科學考察隊乘坐“雪龍”號穿越咆哮西風帶,向南極進發。除了科研人員,船上還搭載著東南大學研制的我國首台極地無人值守能源系統“東大極能”。

作為中國自己的極地科考支撐平台,它的發電艙能儲存5噸航空燃油,通過綜合利用風能和太陽能,可持續、穩定地供電一年。

這台“巨型充電寶”將安裝在年平均氣溫零下36.6℃的泰山站。通過衛星遠程監控,科考人員以后能“坐在南京看南極”。

不久后,一顆“中國心”將在南極大陸深處跳動,然而,十年前最初主持設計該平台的東南大學教授郝英立,卻沒能看到這一天。

2010年9月27日,在海拔4300米的西藏羊八井,郝英立因旅途勞累、超負荷工作和高原反應,生命定格在47歲。

當時,他身邊還放著一本記滿設計方案與任務計劃的《南極科考工作筆記》。

“學成后我是一定要回國的”

外國的生活條件再好,工作條件再優越,可那是別人的國家,我在那裡只是給別人打工,真正的事業在自己的國家

打開東南大學檔案館20122T0002號檔案盒,裡面有一個黑色封皮筆記本。這是我國“南極冰穹A科考支撐平台”項目奠基人、原東南大學空間科學與技術研究院副院長郝英立教授的遺物。

筆記本裡記錄著一個個模型設計、一套套方案篩選、一次次會議記錄,還有一個個跟時間賽跑的任務節點……

郝英立1963年出生於陝西西安,1981年考入南京工學院(現東南大學)工程熱物理專業,1985年畢業留校任教,並在校深造至博士。

34年前,郝英立成為一名共產黨員。1998年,郝英立赴美國田納西州立大學做博士后。“出國前,他堅定地對我說‘學成后我是一定要回國的’,他還一直要我在國內幫他交黨費。”郝英立的夫人高嵩回憶。

“在美國5年,郝博士不分周末晚上,專心研究,他一心想的是如何回去報效祖國。”美國一位同事在給東大的郵件中說,郝英立身邊有不少博士后申請綠卡,他卻矢志不移。告別晚餐上,美方院、系領導一再挽留,他一一婉言謝絕。

高嵩回憶道,“英立說,外國的生活條件再好,工作條件再優越,可那是別人的國家,我在那裡只是給別人打工,真正的事業在自己的國家。”

2003年5月,郝英立在給母校的信中寫道:“我已實現出國學習進修的目的……現在我具有回國工作、為我國的建設事業作出貢獻的強烈願望。”“我在美國這些年學到很多,增進了自己的科研經驗和知識儲備,我想是時候回到中國了。”

當年8月,為踐行報效國家的初心,剛過不惑之年的郝英立如願以償,來到東南大學動力工程系(現能源與環境學院)工作。

回國后,郝英立迅速承擔起教學和科研任務。系裡缺教流體力學的老師,他欣然答應為本科生開這門課﹔看到實驗條件還停留在20世紀60年代,他申請“211工程”有限的資金,親自動手裝修,改造了一個基本滿足現代教學和科研需求的“微傳熱實驗室”。

2008年,東南大學成立空間科學與技術研究院,郝英立擔任副院長。有些研究生將自己的導師稱為“老板”,郝英立很討厭這稱呼。“我是一名教書育人的老師,叫‘老板’是對老師的一種蔑視。”

南極開始跳動“中國心”

郝英立親自主持支撐平台在高原上的第一次點火,並成功啟動2號發動機為儀器供電

南極擁有研究高空物理、天文等學科的良好條件,但環境惡劣。以泰山站為例,它地處南極內陸,距離中山站500多公裡,海拔高度近2600米,年平均溫度零下36.6攝氏度,全年大部分時間隻能由設備代替科考人員工作。

目前,隻有少數幾個國家掌握能源、數據、存儲、通信一體化極地科考支撐平台的設計制造技術。“大家心裡都清楚,隻有研制具有自主知識產權的科考支撐平台,我國才算真正掌握南極科考的鑰匙。”中國第27次南極科考隊內陸隊隊員、東南大學自動化學院執行院長魏海坤說。

2009年4月,東南大學與中科院紫金山天文台簽署戰略合作協議,共同研制開發具有我國自主知識產權的“南極冰穹A科考支撐平台”,它就是“東大極能”的前身。擁有留學經歷、專門研究傳熱工程的郝英立,成為項目主持人。

為了平台能研制成功,郝英立全身心扑在項目上,帶領團隊像釘子一樣釘在研發現場。

通風管道能不能扛住零下80攝氏度的低溫?油路閥門在低溫下能否正常打開?油箱體積這麼大,會不會在科考船和雪橇車運輸的路上磕壞?儀器艙裡的散熱能否實現平衡?他們反復計算各個技術參數,每解決一個問題,克服一個困難,就像離南極目的地又近了一步。

項目組成員、東南大學能源與環境學院教授張輝至今對一個細節印象深刻:“有個廠家根據以往經驗認為,某種鋼材制造的部件能夠達到技術要求,但拿不出必要的試驗數據。當時項目工期已非常緊迫,但郝教授堅持委托權威部門進行性能評定,結果証實這種材料不合格。廠家最后按照新的工藝評定意見選用了符合要求的材料,消除了可能出現的缺陷。”

僅用1年零兩個月,郝英立團隊就研制完成了其他國家花費8年才打造完善的支撐平台。2010年7月,在海拔4300米的西藏羊八井國際宇宙線觀測站,郝英立親自主持支撐平台在高原上的第一次點火,並成功啟動2號發動機為儀器供電。

當年底,“南極冰穹A科考支撐平台”隨中國第27次南極科考隊運抵昆侖站,魏海坤現場安裝調試。該平台實地驗証結果表明,部分性能優於國外同類平台,中國在南極的天文科考設備,終於開始跳動自己的“中國心”。

妻子的愛憐與惋惜

郝英立凡事要求務必嚴謹仔細,對待細節反復琢磨,這次卻忘了考慮高原反應對身體的影響

郝英立沒能見到平台在南極點火的那一天。他的辭世,令項目組全體成員痛心不已。

魏海坤回憶,郝英立本可以留在南京指揮。“臨行前我跟郝院長說,我剛從羊八井下來時間不長,可以再上去,我也熟悉那邊的情況,不會有高原反應。”但是,郝英立還是堅持親自去。他說,自己把平台送上去,現在要接它下來,有始有終。

2010年9月26日,下了飛機,郝英立和隊友輾轉近4小時車程直奔羊八井。他又親自參與拆卸打包,連續工作了5個多小時。

那天,郝英立沒有像往常出差那樣給高嵩發短信報平安。她不放心,幾次聯系郝英立,直到晚上8點多才接通。

“電話裡聽出他很忙,我問他有沒有高原反應,他說有點頭痛,還有很多事。他語氣中流露出我打擾到他的意思,這就是我們最后不到三分鐘的通話。”高嵩說。

“郝院長對我說,在平台測試的最后階段,隻要有時間,作為項目負責人,他還會上來慰問大家,和大家一起站好最后一班崗。”中科院紫金山天文台、中國南極天文中心天文學家朱鎮熹說。

同事們說,郝英立凡事要求務必嚴謹仔細,對待細節反復琢磨,這次卻忘了考慮高原反應對身體的影響。

“問他研究進展,他會激動,躊躇滿志地對我說,局面已經慢慢打開了……”高嵩的話語中充滿了對丈夫的愛憐與惋惜,“他的年齡剛好在可以做一番事業的時候,一切才剛剛開始,他就走了,而且走得那麼急……”

兒子“驕傲又難過”

盡管父親不曾對他講過回不回國的話題,但郝子宏已經知道應該怎麼做。“他希望我的‘根’在中國

今年的10月22日是“雪龍”號的啟程日,也正巧是郝英立與高嵩結婚30周年紀念日。

高嵩說,回憶兩人在一起的幾十年,似乎從結婚那天起就很簡單。“他跟我商量,因為還要給本科生上課,就不請婚假了。結婚那天是周日,我們沒請別人,兩家人一起吃了頓飯就算是婚禮了。第二天各自正常上班,到了寒假才向同事們宣布,給大家發喜糖。”

雖然就住在學校附近,平時郝英立也是早出晚歸,很少和妻兒一起吃晚飯,以至於高嵩都覺得“他把家當旅館了”。

在同事眼裡,郝英立除了坐辦公室,似乎沒什麼愛好。春節前學院要封樓,郝英立拎一大捆資料回去,高嵩還記得有一年正月初一上午,自己參加單位的團拜會回家,發現父子倆一個坐在客廳,一個趴在小書房,各自看書。

高嵩關於郝英立最后一次的美好回憶,是2010年9月22日中秋節。她和兒子去郝英立辦公室接他去參加家庭聚餐,路上經過東南大學四牌樓校區的工藝實習場、六朝鬆、體育館,每到一處,郝英立都要停下車,把建筑上的銅牌和校園裡的石碑指給兒子看,對校史娓娓道來。

“這個場景至今回憶起來仿佛仍在昨天,當時我最大的心願就是老公和孩子能多一些這樣的交流。”高嵩說。

她也埋怨過丈夫沒有把更多的時間放在家庭上,“別人家的老公再忙也陪愛人逛超市,去孩子學校參加家長會,但這在我們家都是奢望。”高嵩回憶道,“他會說,現在不是忙嗎,等老了、退休以后我陪你去西藏,帶你去游山玩水,看祖國的大好河山。”

大洋彼岸,正在美國留學的郝子宏看到“雪龍”號帶著“東大極能”出航的新聞,嘆了口氣說:“驕傲又難過。”

父親走的時候,郝子宏剛上高三,后來他就讀於東南大學建筑學院,直到前年才選擇出國。高嵩一直心懷遺憾,丈夫過早地離開,沒能在孩子今后面臨人生重大選擇的關口,教給他一些不可或缺的經驗。

令人欣慰的是,在郝子宏的腦海裡,父親挑燈夜戰、伏案工作的背影,這幾年非但沒有隨著時光遠去而模糊,反而更加清晰了。“有些事小時候不懂,要長大后才會明白。”今年26歲的郝子宏說,“他對我說過‘要出去看看’,但真的來到國外,看到更多人考慮的是個人發展,才感受到父親當年作出回國的決定是多麼難能可貴。”

盡管父親不曾對他講過回不回國的話題,但郝子宏已經知道應該怎麼做。“他希望我的‘根’在中國。”

(責編:謝忱、常雪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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