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 王漢超 王偉健 楊文明
2018年02月09日08:16 來源:人民網-人民日報
楊承新(右四)與施工方一起算基礎設施投入賬。 |
蔡鬆濤(右二)調研考城鎮新農村社區。 |
沈國芳(左一)調研污水處理廠。 |
“正確的決策離不開調查研究,正確的貫徹落實同樣也離不開調查研究。”黨的十九大以來,習近平總書記多次強調,要在全黨大興調查研究之風。
如何讓改革發展穩定各項任務落下去,讓惠及百姓的各項工作實起來,推動黨中央大政方針和決策部署在基層落地生根?郡縣治,天下安。縣委是我們黨執政興國的“一線指揮部”,縣委書記是“一線總指揮”。“羊群走路靠頭羊”,縣委書記的調查研究開展得怎麼樣,至關重要。
發達地區的縣委書記在忙什麼?深度貧困地區的縣委書記在做什麼?已宣布脫貧摘帽地區的縣委書記還要干什麼?今年1月下旬,本報記者兵分三路,坐標分別是西部的雲南寧蒗、中部的河南蘭考、東部的江蘇吳江,跟隨這3個地方的縣(區)委書記,記錄下他們一天的調研之路。
1月23日,寧蒗縣委書記楊承新的車一直往山裡開,下一步扶貧搬遷、前面已經拆掉的私搭亂建、安置區正在配建的小學醫院,都卡著進度,每個環節都在啃硬骨頭。
1月26日,蘭考縣委書記蔡鬆濤事先沒打招呼,沿省道隨機進村走訪,調研基層組織建設。這項工作連續幾年“調研—推進—再調研—再推進”,蘭考脫貧摘帽以后,需要一輪新的調整。
1月31日,蘇州市吳江區委書記沈國芳的車一直沿著河湖轉。吳江在太湖之濱,號稱“百湖之城”,印染業是當地支柱產業,也是污染大戶,當下正是治污轉型的攻堅期。
讓我們隨著3位“一線總指揮”,下一線看個真切。
正在攻堅脫貧的雲南寧蒗——
調研完3個點,所有人的鞋都變成了土黃色
雲南寧蒗縣是個彝族自治縣,橫斷山脈貫穿全境。早上8點多出發,縣城路面還鋪著一層薄霜。縣委書記楊承新上車先介紹,在這裡調研得有好體力,不然一天下來,根本堅持不住。
全縣平均海拔超過2300米,30%以上的貧困發生率,近7.8萬人尚未脫貧、1.9萬人要易地搬遷。到這些點上調研,都要跨峽谷、進大山,路途崎嶇遙遠,“所以調研間隙要學會碎片化休息。”
自然條件標注了扶貧難度。在新營盤鄉,當楊承新問到阿魯村通村道路的硬化情況時,鄉裡的回答有些缺底氣。楊承新當即說,那就實地去走走看。
走了百余米,果園中就露出幾座危舊土坯房。穿過果園,走進戶主家裡,楊承新得知,這一戶果園年收入超過兩萬元,從收入上說已經算脫貧,“三評四定”時全村也沒認定他家是貧困戶。
站在村民院壩,楊承新同鄉村干部聊:“收入上脫貧,住的仍是農村危房,收官時候怎麼評估?橫斷山區地震多發,一旦有閃失,就是大事!”
“症結是鄉裡布置到村裡,后面就不管了。我們的工作還沒有下沉到位,沒有做到對群眾每一個具體困難負起責任。”楊承新一針見血。
“住”的問題,是寧蒗扶貧中的關鍵環節,楊承新尤其重視。寧蒗是雲南易地搬遷貧困群眾進城安置最多的縣之一,沒太多經驗可借鑒,隨時都在發現問題,解決問題。
下鄉之前,楊承新先是連續看了3個安置和配套項目,盯著看進度幾乎成了他的日常功課。“一面在拆,一面在搬,一面在建,時間要嚴絲合縫,爭分奪秒,不敢疏漏。”
縣城邊的寧蒗河畔是拆遷規模最大的區域。多年來,群眾自發易地搬遷造成私搭亂建,路不通、水不通、拆不動。從麗江到寧蒗,進城這一小段路,時常要堵上一兩個小時。
楊承新帶隊調研,就發現違建多用空心磚,不少臨建搭得很湊合,說明其主人不是沒有被拆的心理准備。入戶問,人人嫌臟堵亂,唯獨擔心隻拆群眾不拆干部。接下來干部帶頭,一下子就打開了局面。
寧蒗縣投資2.4億元啟動了九年一貫制學校建設,還將一批易地搬遷貧困戶的安置點選在了學校、醫院的中間地帶,把一塊本可以開發房地產的寶地,讓給了脫貧安置。
在工地調研,楊承新催進度、問資金、了解農民工工資發放,還不忘催促春節前裝修好幾間樣板房。“做貧困群眾的工作,得讓老百姓看見實實在在的東西。”
在縣中醫院遷建現場,楊承新顯然有些急了,“醫技樓怎麼還沒動工?雨季再動工可就來不及了。8月必須完工,10月醫院就要完成搬遷。這裡牽動著全縣健康扶貧的進度!”
調研完前3個點,所有人的鞋都變成了土黃色。楊承新說,隻要調研認識充分,很多問題三五個關鍵人就能解決。如果隻在辦公室裡,問題都是排隊等開會,調研使工作現場前置。所以調研越多,開會越少,抓扶貧的效率就越高。
已宣布脫貧摘帽的河南蘭考——
摘掉窮帽,並不意味著萬事大吉
調研路上,蘭考縣委書記蔡鬆濤講起當初到村裡調研的情景:隨機進一個村,村兩委大門緊鎖。去找人,先來的是村支書,問到具體數字,一般會叫來村會計。這兩人往往是多數村裡關鍵的村干部。村部,群眾日常是不來的,黨員干部開會才用一次。不少村按要求建村部,村裡又找不到地,便遠遠放在村外頭……蘭考抓基層組織建設,就從這些具體問題入手。
說話間,到了雙楊樹村。蘭考坐落在大平原上,北部黃河灘,出城往東,全是村鎮。1月26日這天,預報的大雪還沒下來,空氣干冷,雙楊樹村便民服務中心不時有人來辦事。蔡鬆濤跟村支書吳青雲聊天:“便民中心很新很干淨,但是將來考核的是這兒的人氣,東西不怕用,不怕用壞,可不能只是擺設,應付檢查……”
雙楊樹村今年爭上了紅旗村,用吳青雲的話說“干得正抖勁”,把臉面掙回來了。
這個話要說回2016年。那年是蘭考承諾三年脫貧的最后一年,還有115個村、2萬多人戴著貧困的帽子。就像寧蒗當前反映出的那樣,工作布置到村裡,之后如何落實?村干部說“上面千條線,下面一根針”,各條塊千頭萬緒,村裡眉毛胡子一把抓。
調研最終確定把“脫貧攻堅、基層黨建、產業發展、美麗村庄”列為村一級的四大主業。借用了焦裕祿書記當年“四面紅旗”的稱呼,評紅旗村。
蔡鬆濤這次調研的課題,就是蘭考已經實現脫貧,如果把脫貧攻堅紅旗改為奔小康,不免和產業發展紅旗有很大重合。那麼,在脫貧成果鞏固階段,村裡最急需抓的工作定在哪一塊?這面紅旗該改叫什麼名?
對村干部,這可不是小事。紅旗村怎麼獎才有效果?獎村還是獎人?怎麼體現差異又不產生矛盾?需要縣裡無數輪調研、座談、斟酌確定下來。每得一面紅旗,村支書每月多500元績效收入,其他村干部每月多300元,每半年一評。各村積極性高漲,“四面紅旗”正是指揮棒。
從雙楊樹到趙垛樓,再到龍王廟,隨機進村去看。正在開展美麗鄉村建設的許多村庄正清違建、拓村道,搞農村垃圾“清零行動”。群眾干得熱火朝天。一路問下來,有人建議新的這面紅旗叫抓村風和諧,有人提出村庄文明,有人說抓“四議兩公開”落實……
蔡鬆濤回應說,聽到的這些意見裡有一個指向:脫貧了發展了,但矛盾調處、民主協商機制沒有相應跟上。村庄拆違建,也產生了一些矛盾。很多矛盾是因為協商機制沒有落實好、評議公開沒有做到位,對群眾主體地位尊重還不夠。這項工作怎麼形成引導作用要琢磨,目前起的名字靶向性不准,還不是群眾語言。
中午在葡萄架鄉公務灶吃飯,白菜、豆芽、小酥肉燴了一盆,每人打一碗,外加盤子大的一張餅。邊吃飯,蔡鬆濤邊問鄉裡情況,說的還是鄉村兩級的矛盾不能總被動處理。在鄉鎮一級,派出所偏重違法犯罪的打擊,司法所負責調解,綜治辦卻綜合不起來,不少矛盾全推給信訪,怎麼統籌才能形成合力?
蘭考每個鄉鎮都有與縣裡互聯互通的社情民意中心。除了辦事的櫃台,大廳還擺著一張會議桌,鄉鎮班子成員每天輪流來坐班,有工作也拿到這裡處理。葡萄架鄉矛盾糾紛少,平時來訪的群眾不多,即便這樣,這張桌子也不允許缺勤。因為班子成員被要求“主動聽群眾來辦事都講什麼,遇到哪些不便,還要主動請他們坐下喝杯水,拉拉家常”。
在蘭考,有些調研細節讓人印象深刻。村裡服務中心用得勤不勤,摸摸桌面、鍵盤上有沒有積著灰,廁所沖一沖,看看是不是通著水。之前蔡鬆濤調研就遇到過,農村新設計的廁所,裝著保險門,上把鎖。方便管理與方便使用哪個重要?從此蘭考城鄉公廁一律不准落鎖。
還有一次調研,蔡鬆濤發現縣裡開的大會傳達到村裡,會議精神已似是而非。幾個月探索下來,引進了一套網絡視頻會議系統。如今蘭考隻要開全縣性會議,各部門負責人,不管在哪兒出差,隻要有網絡,隨時開會碰情況。
調研和整改都是常態化的。蘭考很多干部隨車帶有幾把小馬扎,干什麼用?比如不久前,蔡鬆濤在新建的“三館兩場”發現問題,通知相關局委負責人晚上到齊,一路走一路排查。地面破損、路燈不亮、油污未清潔、廁所馬桶沖不干淨……最后開“馬扎會”,各自領責任,縣督查局3天后一件一件來核銷。蔡鬆濤說,如今在蘭考,“扭轉一件,引領一片”的勢頭已經形成。
發力污染防治的江蘇吳江——
“你是賺錢了,可不能讓鄉親和子孫后代來還賬啊”
1月31日,江蘇吳江零下1攝氏度,偶爾飄過幾片雪花。區委書記沈國芳這天的調研主題是水環境治理。
吳江區依傍著太湖,大運河縱貫南北,太浦河橫穿東西,300余個大小湖泊,水域面積佔22.7%,是典型的水鄉。沈國芳兼任蘇南運河吳江段的河長。
吳江因水而美、依水而興,也飽受水污染之困,直面治理之難。吳江是制造業大區,紡織業和印染業發達。2017年開始,吳江對噴水織機和印染行業進行整治,力爭用時3年,將噴水織機總數減少30%,中水回用率從目前的10%提升至100%。
調研路上,沿途河網密布,路橋縱橫,沈國芳顯然對地形很熟:“前面我沒少跟環保監察執法隊員來突擊夜查,總有部分企業私設暗管、污水口等整治不到位,擅自增加生產設備。我們一律重拳出手,雷霆執法,光立案就390件,刑事拘留70人。”
車到廟港鎮上的福斯特紡織公司,就在太湖邊上。沈國芳問公司負責人:“治污力度大,你們企業怎麼看?”公司一位副總經理說:“大道理都懂,我想講講小道理。2017年,坯布的市場行情特別好,一天一個價,算是最好的一年。政府讓我們污水接管,肯定支持,但接管要施工,施工就要停產,企業損失確實大。”
沈國芳拉著這位副總的手:“這樣吧,你跟我去污水處理廠看看。”
處理廠不遠,大概也就1公裡。裡面兩個大池子,一個污水池,一個淨水池。污水池的水來自鎮裡各噴水織機廠的排放,牛奶色的污水翻滾著。淨水池的水經過了處理,清澈見底。
“你自己說,喜歡哪種水?”沈國芳問。這位副總有些難為情,說“當然是清水”。
“政府不是不允許你們生產,但咱吳江靠水吃水,你吃淨水、排污水,你是賺錢了,可不能讓鄉親和子孫后代來還賬啊。”
沈國芳問污水處理廠廠長:“這水水質達到什麼標准?”
“三類水質。”
“能讓企業回用嗎?”
“沒問題。”
“回用收費嗎?”
“要收的,每噸使用費0.5元。”
“這個收入污水處理廠能維持嗎?”
廠長算起了賬:“我們在污水處理上有一筆污水處理費,目前的收費標准是每台噴水織機每年收1000元,全鎮有6000多台噴水織機,再加上中水回用的費用,一年可以有1000萬元的收入。刨去處理的成本、人員的開支、固定資產的折舊,每年盈利200多萬元。”
“村裡能分到紅利嗎?”沈國芳又問。
七都鎮黨委書記肖軍回答:“鎮裡建了一個負責全鎮集體資產投資的平台,附近幾個村入股,平台投資了處理廠,每年村裡能分幾十萬元的紅利。”
沈國芳問企業:“中水回用,會不會增加工廠的開支?”
企業主很坦率:“跟偷排比,那肯定增加開支。但中水回用這塊,是節約了成本的。”
沈國芳說,水生態是吳江最大的生態,水環境是吳江最大的環境。噴水織機截污納管,廢水變“活水”,進入循環,規范企業,多方得利,控污治水才算步入正軌。今年中水回用要達到40%,2019年100%實現中水回用。今后要不斷通過調研總結規律,擴大推廣,不讓一滴廢水流進吳江的河湖。
《 人民日報 》( 2018年02月09日 16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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