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04月21日09:11 來源:新華社
黃大發在巡查水渠時眺望遠方(3月24日攝)。新華社記者 劉續 攝
黃大發(右)在巡查水渠途中提醒過往的鄉親注意安全(3月24日攝)。新華社記者 劉續 攝
一個當時年僅20多歲的農村大隊長,帶著數百個村民,鋼钎鑿、風鑽敲,前后歷經30余年,在峭壁懸崖間挖出一條10公裡的“天渠”。
潺潺渠水,潤澤了當地1200多人,使曾經閉塞的貧困村面貌一新。
當地人管它叫“大發渠”。村民們以最朴實而又最隆重的口頭命名方式,感謝他們的帶頭人——貴州省遵義市播州區平正仡佬族鄉團結村老支書黃大發。
“一定要想法通上水,讓大家吃上米飯”
黔北深處,多為喀斯特地質。
黃大發居住的地方以前叫草王壩,海拔1250米,山高岩陡,雨水落地,就順著空洞和石頭縫流走,根本留不下來。
上世紀90年代以前,村裡人去最近的水源地挑水,必須來回走兩個小時,爭水打架的事情時有發生,連“牛腳窩水”村民都要收集起來。
村民用水,第一遍淘米洗菜,第二遍洗臉洗腳,第三遍喂豬喂牛。縣裡的干部來草王壩考察,村民遞過來的水杯裡,滿是渾黃。
因為缺水,當地隻能種一些耐旱的苞谷。把玉米粒炒熟去皮再磨成粉,蒸熟后就成了當地人餐桌上的主食。這種“苞沙飯”難以下咽,在喉嚨上直打轉轉。
沒有水,別說發展產業,村民連溫飽問題都不能解決,一些家庭吃鹽都需要賒賬。
對於貧窮,黃大發比別人有著更深刻的體會。幾歲時,母親就去世﹔父親抽大煙,敗光了家中房屋和田地后撒手人寰。13歲,黃大發便成了孤兒,滾草窩,吃百家飯長大。
對於擺脫貧困,他有著比別人更強的決心。
“窮就窮在水上,一定要想法通上水,讓大家吃上米飯。”1958年當選草王壩大隊大隊長那年,黃大發下了決心。
“這一次,拼了命也要干”
草王壩村幾面大山的背后是螺絲水河。上世紀60年代開始,由當地公社牽頭,草王壩大隊、健康大隊、勝利大隊共同開建“紅旗大溝”,想引來這穩定的水源。黃大發任指揮長。
當時,修這條水渠,中間必須打通一條長116米的隧道,公社認為技術難度太大,黃大發就帶著群眾自己干。
黃大發先用農村土辦法確定水平線:豎起竹竿測量,人眼兩邊“校瞄”。洞口越打越深的時候,黃大發用耳朵貼著山聽,指揮群眾往聲音一致的方向打,耳朵都磨起了老繭。最終,隧道打通了。
但是,由於缺乏資金、技術和勞動力,用黃泥巴敷成的渠壁難經風雨,水渠修修補補十幾年,沒法再用,在上世紀70年代被廢棄。
“剛修渠的時候我才幾歲,十幾年裡父親經常不在家裡,都和大家在工地上。修渠失敗的時候,我已經上中學了,那時候父親經常在家裡發呆,我知道他很傷心。”黃大發的二兒子黃彬權說。
但是,黃大發沒有放棄。
1976年,遵義縣水電局干部黃著文來到草王壩,住在黃大發家裡。“小個子、有干勁,滿手的繭握手扎著疼。”這是黃大發給黃著文的最初印象。徹夜長談中,黃大發再次表明了修渠的決心。
再次見到黃大發,是1990年臘月,那天下著大雪,已經成為遵義縣水電局副局長的黃著文晚上回家,看到了來訪的黃大發。“10多年了,但一眼還是認出了他。他穿著破解放鞋,沒有襪子,腳趾露在外,一身單衣凍得發抖。”
黃大發的挎包裡,裝著一份沉甸甸的修渠申請。
“我走了兩天到縣裡,就是要找你。我要修螺絲河工程,想請你幫助立項。”“我是村支書,有責任修通水渠,解決村裡人畜飲水,不然貧困老是改變不了。”“我要實現通水願望,這一次,拼了命也要干。”……
“修不通,我拿命來換”
水渠工程立項了,擺在黃大發面前的第一道難關就是湊錢。
按照當時的政策,修建這樣的工程,國家補助材料、匹配一定資金,村民要投工投勞,須自籌部分資金。算下來,全村900多人,要湊1.3萬元。
當年,村民的年人均純收入僅為80元。
黃大發召開村民大會,提出了每家每戶湊錢的要求。作為村支書,他率先拿出了100元。
修建水渠的熱情被再次點燃。當晚,有的村民就外出借錢了。第二天一大早,出村小路上滿是趕著牲口,背著雞蛋、黃豆、蜂蜜的村民,他們要到附近集市賣了換錢。
村民楊春友說:“盼水盼了幾十年,有機會修水渠,家裡生活再苦都要支持。”
也有村民反對。以前那條半途而廢的水渠是村民心頭的傷疤,有的村民說:“修得通,我手掌心煮飯吃。”黃大發回答:“修不通,我拿命來換。”
妻子徐開美勸他,晚幾年,等大家經濟條件好點再修。黃大發說:“修水這事等不得,再難也要上。水不通,大家經濟怎麼好得了?”
第三天,1.3萬元湊齊。遵義縣水電局領導感動地說:這不是工程款,是草王壩群眾的心!
1992年正月初三,大雪天,開工了。
黃大發扛著鋼钎,帶著幾百人的隊伍往山上進發。
每20米水渠被確定為一個樁號,每個樁號按照施工難易程度確定不同數量的人工,每個家庭按照土地多少確定要投勞的人工……
“干部干,群眾看。”黃大發說。從材料運輸到實地施工,年近6旬的黃大發總是沖在最前面。放炮需要的炸材,是他來回步行36公裡到鄉鎮背回來的。筑渠需要的水泥,也是他親自到縣城“押運”回來的。有一次運水泥車行至半路突遇暴雨陷入泥潭,黃大發擔心水泥被偷,硬是在水泥包上睡了一夜。
“黨員帶起頭,大家一起干”
修建水渠要經過3座大山、大小9個懸崖、10多處峻嶺,大土灣岩、擦耳岩和灰洞岩最為險要,要從懸崖峭壁上打出半幅隧道才能通過。
在修擦耳岩段時,一處倒懸的崖壁無法測量,專業施工人員都不敢下去。黃大發二話不說,把麻繩系在自己身上,讓人拉著吊下懸崖,像半空中飄飛的鷹。
吊到懸崖背后,大家看不到他了,嚇得大氣都不敢出。這時候,黃大發在下面大喊了幾聲,証明自己沒事,大家這才放了心。
當時在現場的村民沈秀貴說:“沒有黃大發帶頭,這個工程修不起來。”
有幾次,黃大發幾乎與死神擦肩而過。在修一個隧道時,炮響之后黃大發第一個進洞打鋼钎。鋼钎拔出來才發現,上面的黃泥赫然粘著一根未引爆的雷管。剛開始,裝藥炸山,由於缺乏經驗,黃大發還沒走出“雷區”,村民就開始放炮,黃大發情急之下趴在地上,用背篼罩頭躲過危險。從此之后,工地上多了一條“安全規則”:炸藥發放后以吹哨為令,第一聲准備,第二聲警告,第三聲點炮……
從開工修建主渠,到所有支渠完成,總共花了約3年時間。黃大發說,這麼長時間的持續施工、擰成一股繩的關鍵是“黨員帶起頭,大家一起干”。
如今,參與修渠的村民回憶當年的場景仍激動不已。72歲的徐開誠說,每天6點剛過,200多名村民背著鋼钎、二錘,帶著苞谷干糧出發,下午6點放工回家。水泥和沙都要靠人背馬馱。冬天,是農閑挖渠的好時節,大家刨開積雪,一寸一寸鑿,一尺一尺敲。中午,大家圍在一起,找幾把干柴點燃取暖,烤土豆當午飯。為了早一天通水,有些群眾甚至晚上就睡在渠上。
修渠期間,黃大發的女兒和孫子相繼因病去世。有一年年關將近,黃大發把家裡的豬賣掉得了100多元錢,徐開美以為是給女兒買藥的錢,結果黃大發拿去墊錢買了修渠炸藥。
“埋怨有什麼辦法,家裡扯他后退,他怎麼干得了工作?”徐開美說。
“這水渠是工程奇跡”
1994年,水渠的主渠貫通。
清清粼粼的水,第一次滿滿當當地流進了草王壩村,流進了亙古干旱的坡地。
村裡孩子們跟著水流跑,村民們捧著清澈的渠水大口大口地喝:“真甜啊,真甜!……”
從來沒見過黃大發流淚的村民發現,老支書躲在一個角落裡,哭了。這眼淚中的滋味,隻有他自己心裡知道。
1995年,一條跨3個村、10余個村民組,主渠長7200米、支渠長2200米的水渠終於完工。群眾以黃大發的名字命名這條渠,叫它“大發渠”。
“即使用現在的眼光看,這水渠仍是工程奇跡。”黃著文說。
通水后,黃大發又馬不停蹄地帶領群眾“坡改梯”。
夜晚,平時寂靜漆黑的山村被點燃,山坡上、土地裡燈光閃耀,人頭攢動、熱鬧非凡﹔村民們在黃牛頭上、自己腦門上套上燈,徹夜挖土、筑田、放水……
村民徐國樹家“坡改梯”后有了4畝梯田,全部種上了水稻。1996年,畝產達到1000多斤。他一直記得打出米那天,家裡煮了滿滿一大鍋、足足5斤多米飯。從米下鍋起,一家人什麼都不干,圍著灶台坐著,等著,笑著。揭開蓋的那一刻,一股從沒有過的清香,扎扎實實地鑽入鼻子,直入胃裡,沁入心裡……
“真是吃得肚子好脹,好高興!”多年后回憶起那頓飽飯,徐國樹念念不忘。
村裡的稻田從240畝增加到720畝,每年收稻谷80萬斤,村民從此吃飯不愁。還有村民種上了高粱,收獲后賣給附近茅台酒廠,帶來了更多收入。
接下來,黃大發要實現他修學校、通路、通電的夢想。
村民徐國棋記得,水渠修通后,黃大發把大家喊來開院壩會,商量集資修建學校的事。
“如果有文化,渠早就修成功了。我們村文化低,出去都直不起腰杆,娃兒不讀書哪來出息?”
全村群眾又一次咬緊牙關,全力投工投勞建學校。而今,20年過去,草王壩走出了20來個大學生。
接下來是修路。團結村通往外界隻有一條泥巴小道,要趟過兩條河,翻過一處懸崖。一發大水,村庄即成孤島,1990年至1995年,有5個村民涉水溺亡。
1995年春節剛過,黃大發隻身前往遵義縣,向有關部門申請修建通村公路。政府補助的資金用於購買炸藥等,村民在黃大發帶領下投工投勞。
修渠的情景再現山村。每天100多名村民上工,大家齊心協力,4公裡的通村公路很快鋪通。
1996年,村裡通電工程啟動。黃大發帶頭拿出100元,村民再次湊錢1萬元。為節約電杆錢,每2戶村民“承包”一根電杆,上山砍樹﹔一圈上百斤重的電線,村民挽在肩頭往前拉……草王壩村,終於亮起了電燈。
村民夏時江,購買了村裡第一台黑白電視機。1997年7月1日,黃大發和100多名村民一起,在夏時江家收看了香港回歸慶典,大伙兒鼓掌把手心都拍紅了。
“我終於可以交上答卷了”
帶領群眾奮斗50多年,黃大發走遍了村庄周邊的山山水水,但最遠隻到過80公裡外的遵義市。
不抽煙、不喝酒﹔不吃雞鴨魚,不管家中事。這位82歲的老支書把一輩子的時間都交給了村裡工作,把所有的心力和精神都放在“領著大伙兒干”上,將鄉親們帶上致富路。
村民徐國樹家養了9年的山羊,現在有60隻,去年賣羊收入2萬多元。他說“有了水,才養羊﹔有了羊,才有錢”,靠著養羊收入,他把2個子女培養成大學生。
脫貧的熱情涌動在草王壩的家家戶戶。新擴並的團結村還有許多貧困家庭,去年,老支書黃大發參加政府的脫貧攻堅考察,認定了辣椒和柚子產業。經過論証,當地政府決定將之作為扶貧攻堅重點產業進行推廣。
黃大發到村民家裡做動員工作,讓兩大產業順利落地。“他有這樣的號召力,我們相信他。”村民黃兵旺說。
2015年,遵義有關領導了解到,這位80歲的老支書有個心願,就是有生之年能去省城看一看,於是決定滿足他這個心願。
時任平正鄉辦公室主任的徐飛回憶,那天,他們來到村裡,發現黃大發和老伴已經穿戴整齊在村口等著了。到了貴陽,老支書既沒有提出到風景名勝去逛逛,也沒有要求去商場轉轉,而是提出去貴州省委看看。
站在省委大門口,黃大發注視著飄揚的五星紅旗,看著“為人民服務”五個大字的石碑,一言不發地站立著……
就這樣,默默站立了10多分鐘,黃大發回身對陪同人員說:心願了了,可以回家了。
陪同人員問:到別處看看吧?黃大發把頭一搖:“黨組織信任我,把草王壩村交給了我,現在,渠通了、電通了、路也通了,我交上答卷了。”
又一個春天,來到了草王壩。但見田間地頭,黃大發率領群眾新栽下的柚子樹抽出新芽,翠綠欲滴。
這塊幾代共產黨人奮斗的紅色土地上,生機盎然。(新華社貴陽4月18日電 記者胡星、姜琳、李驚亞、齊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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