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和一座山村的崛起

東北的夏天晝長夜短，凌晨3點多鐘，天就亮了。

2014年9月26日，連續五屆全國人大代表、遼寧省鳳城市大梨樹村原黨委書記毛豐美離開了他為之奮斗的土地、村庄和心中時刻記挂的村民。

9月28日，天剛蒙蒙亮，數千名村民就涌向村庄的廣場和道路兩旁，為他們敬愛的書記毛豐美送行。在大梨樹村通往鳳城市殯儀館的道路上，村民們自發制作的無數條幅或被他們舉在手中，或橫挂在道路中央：“萬句話述說不了對您的思念”、“為農民代言，為百姓辦事”、“大梨樹村的山山水水銘刻著您的足跡”、“老書記大梨樹人永遠想著您”……

83歲的村民陶國章抹著眼角的淚水哽咽著說：“他是為這個村累死的呀！村裡最困難的時候，他急得三天三夜沒吃飯，我們看著直心疼。”

在送葬的人群中，還有全國人大代表、山西省昔陽縣大寨村黨總支書記郭鳳蓮。而在臨時搭建的靈棚裡，擺滿了來自全國人大常委會、當地黨政機關、全國各大名村以及社會各界人士的挽聯與花圈。

是什麼讓這位在大梨樹村毛家堡子土生土長的村書記有如此大的感召力和影響力？

“讓村民過上和城裡人一樣的好日子”

1980年的大梨樹村是個“吃糧靠返銷、花錢靠貸款、干部工資靠村民繳”，人均收入不足百元的貧困山村。那一年，毛豐美被村民們推舉為大隊長。

當年，站在村口放眼望去，沉靜、寂寞的大梨樹村處處是荒山，山上荊棘遍地、雜草叢生、亂石滿山、一片荒蕪，是一個“八山半水一分田，半分道路和庄園”的自然村落，農家沒有致富門路，集體沒有經濟收入。村子離鳳城縣城很近，但咫尺之遙，人的精神面貌和生活水平卻如天壤之別。那時，以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為核心的農村改革還沒有施行，毛豐美卻依稀嗅到了變革的味道。他在上任大隊長的班子會上發出誓言：“再也不能讓老百姓來養活我們村干部！從我們這屆開始，村裡不再向老百姓收一分錢。我們的目標，要讓村民過上和城裡人一樣的好日子！”

從那時開始，他把對黨的忠誠、對社會主義的信念和對人民的負責化作了自覺的行動。

他對黨的強農惠農富農政策有著深刻的理解，要想富民強村，先要讓村裡和村民的口袋裡有錢。

1980年冬天，他帶著幾個村民到鳳城縣裡找商機。經過細心觀察，他發現市場上小米和土豆好賣，且很緊俏，便干起了長途販運。一個冬天下來，他們賺了1萬多元。在當時，那是很大一筆錢，不僅村干部一年的工資有著落了，還有了干事創業的本錢。

發展經濟，毛豐美眼光獨到。在搞長途販運時，他感受到了吃住的不方便，便萌發了辦旅館的念頭。他帶領村民從租房辦小旅店開始，錢攢夠了，便要建大飯店。村干部和村民不干了：掙點錢容易嗎，砸進去咋辦？再說，農民上城裡建大飯店，建得起管得好嗎？毛豐美耐心地做大家的工作，認真分析計劃的可行性，統一了大家的思想。1986年1月9日，投資100多萬元，建筑面積2500多平方米，擁有150多個床位的龍鳳賓館正式營業了。這是遼東地區農民辦的第一家賓館，也是最大的一家。

從此，毛豐美帶領大梨樹人一發而不可收，遼東地區最大的商貿市場、最大的農貿市場相繼建成，還興辦了多家集體企業。至2007年，大梨樹村實現村集體資產積累超過10億元，村民年人均收入超過1萬元。

如今，大梨樹村比那時有了更大的進步，住著別墅、生活在花果山中的村民真的“過上了城裡人的好日子”。他們不再羨慕城裡人，反而成為城裡人羨慕的對象。

“苦干實干加巧干”

大梨樹人的好日子是干出來的。毛豐美是那個帶頭干的人。

為了徹底改變大梨樹村的面貌，讓“八山半水一分田”充分發揮作用，產生效益，成為全村人的聚寶盆，毛豐美和大梨樹人開始了治山治水的戰斗。

毛豐美帶領群眾“雞鳴上山干、頭頂烈日干、披星戴月干”。在埋頭苦干中，他總結出了“苦干實干加巧干”的“干”字精神。對此，毛豐美給出的解釋是：“苦干：彎大腰、流大汗﹔實干：重規律、求實效﹔巧干：講科學、闖市場。”

那些日子，毛豐美每天總是第一個上山，一雙黃膠鞋、一把鐵鍬，一干就是一天。晚上回到家裡，這疼那疼的，躺在炕上不敢翻身。看到毛書記這樣拼命，村民們心疼他，也都學著他的樣子拼命干了。歷時十余載，經過大小近百場會戰，大梨樹人義務出工10多萬人次，硬是把20多個荒山和70多條溝壑建成萬畝果園和國家4A級生態旅游區，成為“中國最美鄉村”。如今來到大梨樹村，春天，梨花、桃花、蘋果花競相綻放，繁花似錦﹔秋天，各種水果挂滿枝頭，果香沁人﹔而走過蜿蜒沒有盡頭的五味子長廊，那滿眼的紅色，紅得耀眼，紅得人心潮澎湃。

毛豐美是一個在困難面前不低頭的人，他認准的事就一定要干到底。也正是這種咬定青山不放鬆、一張藍圖繪到底的勁頭兒，讓他和大梨樹人通過埋頭苦干、奮力拼搏，創造出了令人炫目的輝煌業績。

毛豐美做事敢於擔當，也敢於突破常規，並曾經因此惹上麻煩。在創業的過程中，他三次被告到上級，但每次被告都取得了令他和大梨樹人意想不到的滿意結果。

毛豐美對家鄉的山山水水有很深的感情。毛正新說：“父親愛山，每當他從外面考察或出差回來，不是第一時間到家，也不是到辦公室，而是到山上。去世前，他從外地治療回來，當時走路已經十分艱難，但仍堅持讓我們用輪椅推著他到山上去看一看。當時不能理解，現在等他走了，再上山看一看，覺得到處都是父親的身影。”毛豐美自己也說過，當他心情不好，特別累，或者工作很無助的時候，上山去看看那些果樹，就感覺那些果樹是在和他說話，向他招手。

有一句經典的廣告詞說：“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用這句話描述毛豐美過往的思想和行為再恰當不過。

“如果可能，我還要反映農民的呼聲”

毛豐美的心中始終裝著群眾，愛民至深、為民至誠。富起來的大梨樹村堅持“以工補農、城鄉一體”，先后投入1.5億元實施村民安居工程、建設居民新區、改擴建村小學教學樓、新建大型文體宮等基礎設施，每年村集體支出300余萬元用於村民生產補貼和福利保障，讓發展成果惠及全村百姓。

毛豐美把村民當作親人，時刻把群眾的安危冷暖挂在心上，真心實意為群眾謀利益增福祉，不斷提高人民群眾的幸福感和滿意度。

村民車世利因打架致人死亡被判刑進了監獄，對生活失去了希望，毛豐美到監獄去看望他，讓他鼓起生活的勇氣﹔村民盧麗君租下發展食用菌生產的大棚后，卻沒有了買菌種的錢，毛豐美二話沒說，讓妻子送去了1萬元錢，解了盧麗君的燃眉之急﹔村民車選明妻子有病，生活陷入了困境，毛豐美讓村裡出車、出人，還幫著籌錢，為其安排工作，使車選明渡過了難關。

作為全國人大代表，毛豐美覺得自己肩上的責任有千斤重，他是農民，他要代表農民，他關注“三農”問題，積極建言獻策，在連續五屆擔任全國人大代表期間，他提出了城鄉電費同網同價、取消農業特產稅和農業稅等近200件關於“三農”問題的建議和議案。因為在立法決策中堅持為農民說話，他被稱贊為“農民的代言人”、“最敢為農民說話的代表”。

毛豐美臨終前, 全國人大代表、遼寧省興城市四家子村黨委書記張文成到大梨樹村來看他。毛豐美緊緊地握著張文成的手說：“我還有好多建議沒有提，以后就靠你了。”

“病重期間，毛書記仍然念念不忘農民的事。他常常說，‘如果可能，我還要反映農民的呼聲！’”大梨樹村黨委副書記干以勝一邊講述，一邊流淚。

從2009年年底進行第一次結腸癌手術，罹患癌症5年，毛豐美沒有缺席一次全國人大會議。就在去世半年前的十二屆全國人大二次會議上，他還手持5條涉農建議在人民大會堂發言。

當上全國人大代表，毛豐美就不僅僅關注大梨樹村的事了，每年都有來自全國各地的上百人找他反映情況，他從來都是熱情接待。在大梨樹村，至今仍保存著一封江西萍鄉寄來的信，信封上一筆一畫書寫的13個大字格外醒目：“請交執著的‘農民代言人’毛豐美。”

“離開了大梨樹我還有什麼價值”

毛豐美曾有過3次離開農村、當公務員的機會。

組織上第一次起用他擔任縣畜牧局副局長，他覺得大梨樹村還處在起步階段，現在不是離開的時候﹔后來縣裡要提拔他當鄉長，他因為已經當了人大代表，每年僅在外地調研就得花2個多月的時間，實在分不開身拒絕了﹔毛豐美的第三次機會是被直接提拔為分管農業的副縣長，這一次，毛豐美有點動心了，但“思量了好幾天”，還是沒有離開生他養他，他為之奮斗了一輩子的大梨樹。

關於毛豐美不去城裡當干部，說法很多。但究其實質，原因很簡單，毛豐美心裡始終挂念著的是大梨樹村和村裡的老百姓，他深知自己肩上的責任，並用他那顆質朴的心全心全意為村民服務。他說：“如果我脫離了你們，解決了自己的后顧之憂，別人會怎麼想？我也是農民，跟大家一樣，我生在大梨樹，植根在大梨樹，離開了大梨樹我還有什麼價值？”

就在幾年前，市裡為了表彰他，想給他一個公務員編制。毛豐美考慮之后還是拒絕了這份好意：“我們村裡班子開會的時候，我總是說，要好大家一塊兒好，我要是當了公務員，大伙兒就會覺得我和他們不是一條心了。公務員算什麼？不就是有勞保嘛。從那以后，我給村干部都辦理了養老保險。”

在毛豐美的心裡，家鄉大梨樹始終佔據著最重的位置，他把為鄉親們造福作為畢生追求，心甘情願與群眾一塊苦、一塊干、一塊過。他一直留在大梨樹村，從未想過從村庄的崛起中得到什麼好處。

作為村裡事業的開創者和掌舵人，毛豐美從不利用手中的權力為自己和親屬謀取私利。村裡治山的時候，規劃的路從毛豐美父親的栗子園穿過，按村裡事先約定，毀一棵樹賠5角錢。可老父親不干，說他的樹大，要4元錢。毛豐美也做不了父親的工作，就讓村裡先按4元錢給老人，過后自己再拿錢補上差價。他弟弟毛豐杰醉酒后拿走了村裡的3捆油氈紙，雖然醒酒后送回來了，毛豐美依然罰款300元，並在村辦小報《大梨樹人》上曝了光。

毛豐美唯一的兒子毛正新大學畢業后在鳳城市國土資源局當了公務員，他為了村裡事業的發展，非讓兒子回村當農民。毛正新盡管不是很情願，但看著一天天老去卻仍然辛辛苦苦的父親，他妥協了。當兒子在村委會選舉中高票當選為村主任，父親臉上露出了滿意和欣慰的笑容。

大梨樹村富了，村裡往來資金以億元計，毛豐美從未經手一筆。他對權力和制度懷有深深的敬畏：“他們管錢我監督。我是一把手，我管錢，誰來監督我？”

毛豐美帶領村民制定村規民約，並帶頭嚴格遵守。在生命最后時刻，他向組織提出的唯一要求是自己喪事一切從簡，並請組織監督家人不收禮金。這是他向黨組織提出的最后一個要求，從中，我們不難看出他清淨高尚的人格力量和共產黨人的政治本色。

毛豐美的65年人生散發著奪目的光彩，黨和人民給了他很多榮譽：遼寧省優秀共產黨員、遼寧省優秀黨支部書記標兵、全國勞動模范、全國十大杰出村官……他還連續當選為第八屆、九屆、十屆、十一屆、十二屆全國人大代表。在他去世后，中共中央宣傳部作出了《關於“時代楷模”汪勇和毛豐美的表彰決定》﹔最近，中共遼寧省委作出了向毛豐美同志學習的決定。

過去，毛豐美曾經作為“封面人物”在我們的刊物上展示過他的風採。在他離開我們一年多的今天，我們以這組稿件表達對他的緬懷和敬意。